

文 | 魏水华
图 | 食味同学会
五年前,我发起了"食味之旅"。
作为一档以"吃"为主题的旅行项目,当时的我自己也没想到,能把这件事持续做五年。


5 个国家、17 条线路、49 座城市、821 位报名参加的小伙伴——纸面上的数字虽然抽象,但当那些与我一起走过山川湖海的小伙伴们;那些在行程中为大家分享的在地学者;各种领域的专家和技艺高超的大厨们,都成了我的微信好友之后;当我本人也在"食味同学"云南农大杨春和老师的引荐下成了云南的咖农后,我才猛然发现,食味之旅这件事,可能已经改变了我的人生观和世界观。

这是位于乌兹别克斯坦的古城撒马尔罕的一座天文台,也是食味中亚之旅里,我每次都会选择的目的地。
有小伙伴问过我:老魏,美食之旅,为什么要来看天文台?
答案是,只有发达的天文学,才能让远洋航海技术的诞生成为可能,因为有了远洋航海,包括番茄、土豆、玉米在内新大陆的各种物产,才有了被纳入法餐、意餐、中餐和日料等等著名菜系的可能性。
在人类的饮食启蒙史上,这座有启蒙意义的天文台的地位非凡。

这是位于昆明的云南第一任省长赛典赤 - 赡思丁墓,这位出生在乌兹别克斯坦的中亚色目人,在蒙古西征中被裹挟到中国,又在忽必烈征服大理国的战争中筹谋出力,最后受命成为云南行省平章政事,卒于昆明任上。
云南回族的复杂历史纠葛,以及到今天大家来到云南,吃到的那些不输西北风味的牛羊肉为主料的酥饼、火锅和面条米粉,都与这位老省长有着分不开的联系。

这是位于宁夏永宁县的纳家户清真寺,它的得名,是为了纪念赛典赤 - 赡思丁的长子纳速剌丁。他的后代们改汉姓为"纳",围绕这座清真寺繁衍至今。
一个隐秘的细节是,虽然中亚穆斯林因为宗教的禁忌并不饮酒,但酒的蒸馏技术,却由这群人带进了中国。这极大地提升了中国酒的制造技术,甚至宁夏成为世界级葡萄酒产区,也有文化基因贯穿始终。

这是马来西亚马六甲的郑和纪念馆,清晰地记载了郑和其人的来处——赛典赤 - 赡思丁六世孙。
作为一个祖籍中亚、生长在云南的穆斯林,郑和的下西洋历程,诠释了那个时代阿拉伯世界先进的天文学、航海学;也映射了遍布东南沿海、南洋、印度洋的穆斯林商人群体。
包括胡椒、丁香、豆蔻、南姜在内的,来自南亚和东南亚的各类香料,在那个时代传入中国,丰富了中国人的餐桌,也掀起了华人下南洋的大潮,从根本上改变了南洋各国的食物风味,和今天世界的格局。

食味之旅的历次行程中,我们在撒马尔罕的乌兹别克族家庭做客,与当地人一起制作从中世纪流传至今的传统炖菜 dimlama;

我们在云南高黎贡山的咖啡产区徒步,在回族镇子上大啖铜瓢牛肉火锅;

我们在宁夏葡萄酒产区里连续造访了五家不同风格、不同历史的酒庄,与庄主们聊过往,也喝了二十几款风格各异的美酒;

我们登上马来西亚槟城的浮罗山背,在始于英殖时代的香料园里探索各式各样的南洋香气,动手做一桌香气扑鼻的饭菜,还做客第四代华人垦殖的榴莲园,在十几种榴莲的风味和庄园主讲述中,洞见下南洋大潮绵延至今的遗产。

于我来说,美食之旅不仅仅是与大家一起探店、烹饪,更是一场关于地理学、历史学和人类学的的大型田野调查。
很酷,是不是。
那些课本里的吉光片羽,将会在无可取代的历史现场里、在各地的地道风物和烹饪技艺中,找到串珠成链的丝线,和历史照进今天的镜子。

于我来说,美食之旅的意义绝不仅仅是"找到最好吃的店"。一个反直觉的经历是,我吃过最好吃的云南过桥米线,不在蒙自、也不在昆明,而在万里之外的美国拉斯维加斯。那家店老板反问我:"全世界最好的演员在这里,为什么全世界最好的厨师不应该在这里?"
是的,在今天的世界,大城市对人才的虹吸效应,是缔造美食过程中超越产区、风土、口味、习俗等等一切的变量。
同样的逻辑,最好吃的潮汕菜可能不在潮州汕头,而在深圳上海;最好吃的鲁菜不在济南烟台,而在北京;最好吃的中亚菜系不在塔什干阿拉木图,而在日本神户和韩国仁川;最好吃的印度菜也不在德里加尔各答,而在新加坡和加拿大蒙特利尔……
这些大城市天然对有眼光有见识的餐饮投资人,和有技术有才华的厨师,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:他们会去芜存菁,留下最好的地方风味;他们会根据时代的变化和大城市人口味的倾向,做适应性的改良;他们还会学习吸纳其他菜系的良好做法,做现代化的创新与融合。
但是,好吃的意义仅仅局限于此么?当然不是。
即便你吃不惯没有被改良过的潮汕生腌,但我还是推荐你在深夜十点,走进人声鼎沸的潮州打冷小铺,尝尝用于搭配生腌的白粥卤鹅各色小菜;

即使你对中亚地区扎实而油腻的抓饭、烤肉敬谢不敏,但我还是推荐你在载歌载舞的节日里走进乌兹别克斯坦、吉尔吉斯斯坦或中国新疆,在那些恢弘的清真寺、虔诚的百姓中,与他们一起尝尝这些原始的,代表民族传统的食物;

即使你从不吃榴莲,受不了榴莲的气味,但我还是推荐你深入南洋的种植榴莲的山上,尝尝才从树上掉落的,完全不同于市场店铺里被修饰过的风味,与辛勤种植的华人庄园主聊聊他们对选育种、田间管理的认识和付出的劳动;

即使你咖啡因过敏,但我还是推荐你来云南高黎贡山咖啡产区走走,在印度洋水系和太平洋水系的分水岭上,在英国传教士缔造的"福音谷"里,在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基因库中,找寻咖啡背后,关于宗教、民族和语言博弈的另一层面的历史。

专业厨师常常会抨击所谓"正宗""地道",那确实是影响技术创新和口味改良的枷锁。
但从另一个角度出发,在大城市、在精致饭店里的食物,它仅仅只是食物;而在原产地、在山川湖海里的食物,还是无法篡改、无法作伪的,比历史书更真实呈现一块土地宗教、民族、地理的忠实记录者。
感谢每一位报名参加过食味之旅的小伙伴,你们对我的信任,是我把乌托邦的理想,做成一场场真正的人文科学田野调查活动。
感谢每一位在食味之旅中呈现过专业知识和技艺的领域专家、科普学者、非遗大厨,你们的叙述和展示,是比任何古迹、老店、文献更加珍贵的,活着的史书。
感谢所有与食味艺文志一起发起过活动的平台 @基本常识、@那一座城、@佛教建筑、@艺旅文化、@历史讲坛游学、@早春乐事集等等,你们的参与,是我与大家一起拓展认知边界、增加味蕾包容度的最好注脚。
毕竟几人真得鹿,不知终日梦为鱼。世界变得越来越快,但我至今相信,对人文、民族、宗教的好奇,对美食的长情,是我们烙刻于灵魂深处的共性,也是我们在有生之年,更多一点点认识世界、更多一点点找寻自我的大门。
期待与更多的你们,遇见更大的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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